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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雪泪眼汪汪,把冬月的话转述完了,对着齐鹜飞和端木薇抽泣了一会儿,才断断续续地把她知道的事情说出来:

“六七天前,雪琴楼来了个神秘客人,怎么上的楼我都不知道,只是听得楼上有响动才上去看看。等我上去时,那人却已经走了,地上有一个碎掉的杯子。

那是冬月姐最为珍爱的汝瓷茶杯,收藏了多少年了,听说是旧时王宫珍品,从南赡部洲来的。我看到这杯子碎了,就知道出了大事。

冬月姐坐在那里,看上去情绪十分低落。我问她出了什么事,她却不说,只叫我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。

第二天,那人又来了。我担心冬月姐,就找了个借口上去看看,正好听到那人在发脾气,说什么‘人家是大人物,不过就是陪侍一夜,怎么就不能做’之类的话。

冬月姐却始终沉默不发一言。那人便又摔了一个杯子,愤然离开。我才知道原来那杯子是客人摔的,不是冬月姐自己摔的。”

小雪说到这里,齐鹜飞才想起雪琴楼中剩下的那套茶具。寻常的茶具,一般都是一盏四杯或者六杯,当初他第一次喝茶时冬月拿出来三个杯子,自然是因为他们当时正好三人的缘故。而如今只剩下两杯,想必原来是四杯,却被人摔了两个。

“那人出来时,正好撞上我。我见他眼露凶光,好像我吃了我的样子。而不知道为什么,我当时一动也动不了,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。”

齐鹜飞当然知道这是对方的法力压迫,像小雪这么微末的修为,随便来个修行人都能让她不能动弹。但对方既然让她听到了他和冬月之间的谈话,要么是不在乎,要么是早已准备杀人了。

“后来呢?你说下去。”齐鹜飞并不想打断小雪? 但见她回忆起那天的事情似乎有些后怕? 连身子都止不住在颤抖,便只好发问? 鼓励她说下去。

小雪镇定了一下心神? 说:“我那时以为我要死了,甚至都出现了幻觉? 看到了我从未见过的父母。好在冬月姐走出来护住了我。我当时就感觉忽然一下轻松了,就好像溺水时被人一把拽出了水面。我听见冬月姐对那人说? 这是我的姐妹? 你不能伤害她。那人只是冷笑,说你答应我的条件,我就放了她。冬月姐说便死也不可能。那人又是冷笑了一阵,说我知道你是不死之身? 我虽不知你根基具体所在? 但若把这相思湖畔乃至城的石榴树都连根拔了呢?”

齐鹜飞听了一惊,就知道湖边所见的惨状必是此人所为。从小雪的描述来看,冬月不是此人的对手,那么此人实力必在四品以上。又知道冬月的底细,他大概猜到了是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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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? 他要冬月陪侍的所谓“大人物”又是谁?

“后来呢?”这一次却是端木薇心里着急,忍不住发问。

小雪说:“那人说这话的时候? 又走近了两步,我又有了窒息的感觉。冬月姐好像也有些害怕? 但她还是拼死护着我,从头上拔下一根木簪? 就是盒子里那一支——”她指向齐鹜飞手里的盒子? “她用木簪抵住自己的咽喉? 说即便身死魂消,也不可能答应。那人说,别以为你手里有圣宫之钥,我就真不敢杀你。娘娘遗物,我志在必得。等我拿到另一半图纸,找到秘境入口,你再不把秘钥交出来,我就用搜魂大法。冬月姐不为所动,一句话也没说。那人沉默了一阵,就从露台走了。”

齐鹜飞还没说话,端木薇就已经有些紧张起来,问道:“他真的说了圣宫之钥,娘娘遗物这样的话?”

小雪答道:“是的。我当时听的真切,虽然不敢肯定是哪几个字,但事后和冬月姐对我说的话一对照,就必然没错了。”

“她说了什么?”端木薇问道。

小雪说:“那人走了以后,冬月姐就把我叫去,将手串和发簪放在盒子里,让我拿着盒子到别墅里躲起来,这几日注意观察,若是齐先生到别墅来找她,就把这盒子交给先生,并说她已将此身付与先生,百死不悔。若先生没来,就将此盒丢到相思湖里,让它永沉湖底。”

齐鹜飞心下黯然,知道后面必是发生了不祥之事,只是不明白冬月何至于此。只要她打个电话或者发条消息,齐鹜飞又何至于不管。连付洪生他说杀也就杀了,就算是财神或者更大的势力,他也不会怕。这其中恐怕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。

“我当时不知其意,还问她,为何不亲自将盒子交给先生。她说她不能离开相思湖,一则他乡无根,此身难寄。二则当年娘娘之遗愿未完,不可擅离。正因为她说了这话,我才确定所谓圣宫、娘娘这些话我都没听错。冬月姐说完后就让我快走,那人生性反复,说不得回来就要杀我。我有些害怕,就躲到这里来了。这间别墅是冬月姐以我的名义买的,没人知道,就连端木小姐都不知,所以很安。可我越想越不对劲,在这里住的惶惶不安,就想着回去看看。前天晚上,我到雪琴楼,发现已经关了门,给别的服务员打电话问才知道我走那天,冬月姐就给她们发了足够的钱,让她们都走了。”

小雪说到这里,又啜泣起来。

“也就是说,你并没有见到冬月出事,你也不知道冬月现在何处,是吗?”齐鹜飞抱着一丝希望问道,虽然他心里明知这希望很渺茫。

小雪说:“是的。不过有一件奇事,我不知道和冬月姐有没有关系……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冬月姐特别爱石榴树,手上戴手串也是石榴籽炼化的。每年石榴花开的时候,她总是很高兴,而一到冬天,她就有些愁。她说她名叫冬月,便是希望化身冬天的明月,即便天寒地冻,也能让这石榴树暖些、亮些,不要在黑夜里独自孤冷。”

小雪说着眼望窗外,似乎想看天上的月亮。

“那一天我回来时,在相似湖畔见到有工人在砍伐石榴树,许多人在围观,还有质问施工队的,说这些石榴树有不少都几百上千年了,是纳兰城的重要文物,为什么要砍伐。施工队说这里水文环境变化,树都要死了,必须移栽。可还是有人和他们争吵了起来。从周围的人里我听到了一件怪事,说这时节石榴花期早就过了,连树叶也落得差不多了,可前几日忽然一夜之间,好几株石榴树都开了花,红艳艳的,远看入彤云一般。可第二天又一阵风都吹进了湖里。有好多市民看见了,都说是花仙显圣了。而市政府此时来移栽树木,便不免让人多了几分猜测。”

齐鹜飞听完心头一紧,知道冬月必是不愿受人胁迫,终于选择了将身化入相思湖中。而她如此决绝,或许是因为此生早已有了寄托,她的一缕精魂,早已种在了盘丝岭上,正随着那一株小苗茁壮成长。

端木薇大惊道:“前几日相思湖石榴飘花的事我知道,网上流传有不少视频,没想到是冬月……”她说着也忽而一阵伤感,几乎要落泪,“我与她情同姐妹,都怪我!我多来看看她就好了!如果此事我知道,绝不会让她……”

齐鹜飞默默拿出手机,打开短视频网站,搜了一下关键词,果然跳出好几个相思湖畔飘花的视频。

他随便点开一个,但见满屏都是红色的花瓣在飘,随即镜头拉远,便看到了整座相思湖,湖面上到处都是花,宛如下了一场花雨。看时间应该是早晨,湖边人不多,拍摄者应该是来晨练的,所以也没有那些搞直播的网红那么闹喳,只轻声地感叹几声,便停了,仿佛也知道说话的声音会破坏这绝美的氛围。然而过分的安静,却更显了这落花的萧瑟。

片刻之后,花雨飘尽,镜头又拉近,只见近处最后能捕捉到的几片花瓣飘飘摇摇落到水面,缓缓下沉。湖面又恢复了平静,竟无一片花瓣浮在水面,仿佛刚才只是梦幻一般。

端木薇和小雪都看过这视频,但此时再看到,却又是另一种心情。

齐鹜飞连续点开好几个视频,找了其中拍摄最美的一个存了起来,然后把手机收好,拿起盒子里的石榴籽串,感受着还残存着的生命气息。

石榴籽一共一百零七粒,比一百零八少了一粒。手串中间有一片绿色的树叶,已经有些微黄,隐隐有干枯的迹象。

他知道这些石榴籽是冬月的精魂所化,但真正拥有生命的那一颗已经给了他,种在了盘丝岭上。剩下的这些,随着相思湖畔的石榴树被连根掘起,生命活力也正在慢慢消失。

他连忙将手串放进了那面已经虚无的镜子空间。接着拿起了那支木簪。刚一入手,他就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。

这是石榴木无疑,但其上面的气息却和冬月有极大的不同,显然不是从冬月那棵本命树上取出来的。

齐鹜飞把木簪也收好。然后再看盒子底下,还放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,刚才被石榴籽串和木簪压住了。

他把小册子拿出来。封面无字,翻开扉页写着《本草金丹要略》六字,另有一张折叠的纸条,上面写着“鹜飞君启”四个字。

齐鹜飞犹豫了一下,还是当着端木薇和小雪的面把纸条打开了,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小字写着:

“千载花开无人问,一朝识君,此生足矣。常思伴君侧,天涯海角,永不分离。然此身不自由,终难遂愿。非妾轻生,既与君相识,不愿再受贼目之污。花开千日,终有一谢。散尽此身红,相思湖中作泥,付与相思。匣中石榴籽,乃妾身精魂。神木心,乃娘娘遗物。望君妥善保管。另有《本草金丹要略》一册,具载天下草木药性与炼丹之要,或于君有益。死不足惧,十年后,新苗初长成,石榴再红,我不识君,愿君犹识我。”

齐鹜飞看完捏着纸条的手有些颤抖起来,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。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。痛心、愤怒、不甘、遗憾……许多复杂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般涌来。

事情就是这么巧,这件事发生的时候,他正好去了火焰山。如果他在纳兰城,或许冬月就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。最不济,他看到相思湖落花的新闻,也必然马上赶过来,阻止那些工人伐木。只要保住湖畔的石榴树,根基不毁,就算散尽了一身修为,冬月的原身也仍在,稍加修为,也还是那个冬月。

如今,就只能等盘丝岭上的那一株小苗慢慢长大。而那虽然是冬月精魂所在,可要她重开灵智,再度化形成人,又不知要多少年后了!所以冬月才会留言说,我不识君,愿君犹识我。

端木薇也瞥见了纸条上的内容,心中轻轻一叹,又见齐鹜飞神情僵硬,面色发紫,手脚僵直颤抖,知道他心里不好受,便一把捉住了他的手,紧紧握着,想安慰两句,却终于还是没说出话来。

齐鹜飞并没有失去理智。片刻之后,他马上恢复了镇定,问端木薇:“这几天纳兰城可有什么大人物来?”

端木薇说:“除了欧阳天君,没听说还有特别的什么大人物来了。”

“欧阳天君是谁?”

“是天庭派来的使者,因为纳兰城前阵子出了那么多事,城隍司和仙盾局的领导都换了,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,上面派使者来督办一下,保证平稳过度吧。”端木薇摇着头说,“不可能是天君吧,他可是天上的神仙,而且连我爷爷都过去作陪了,不可能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来吧!”

齐鹜飞皱起了眉头。

小雪在雪琴楼见到的那个逼迫冬月的人应该就是麻将会的财神,照理说天庭派来的天使不至于和地界城市的一个帮会有来往,就算认识,也不会在这时候不顾身份做这种事。

他也不相信是堂堂天君所为,但除此之外,还有什么大人物呢?如果有别的大人物来纳兰城,端木家不会不知道。

“仙盾局的新侍者上任了吗?”

“据说叫张禄,但人还没到。仙盾局有他们的一套体系,和城隍司不同,中间有段空档期也正常。但他也绝不会避过我们偷偷来,他如果到任,我们一定会知道的。”

齐鹜飞点点头,看向小雪,问道:“冬月姑娘还有没有别的交待?或者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细节要告诉我们的?”

小雪想了想,摇头道:“好像没有了。”

齐鹜飞又问:“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?”

小雪说:“哦,冬月姐那天给我盒子时倒是说了一句,我这几日彷徨伤心,齐先生不提,我差点就往了。她说等齐先生来了,若先生愿意收留,便让我跟先生走,将来姐妹或有团圆之日。但修行之路各有机缘,不可强求,若先生不收,就让我卖了别墅远走他乡,寻个良人,好好享一世富贵。”

说完便看着齐鹜飞,眼中满是期待。

“那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得呢?”齐鹜飞问道。

小雪说:“我本是孤儿,亏冬月姐收留,才有个落脚处。我知道自己没有天人之资,但跟着冬月姐也勉强见到了修行门径,冬月姐说若能孜孜以求,长生并非无望,只是她的法门与常人不同,无法指点我,除非另有明师。我当然愿意跟着先生走,一则可以继续修行,再则若真有姐妹团圆之日,我怎么能只想着远走他乡享受人间富贵呢?”

齐鹜飞点点头,说:“好吧,那你以后就跟我去盘丝岭,正好有件事你来做最合适。不过今晚我还有别的事要做,不方便带你回去。”

他说着看向端木薇,“小薇麻烦你先带着小雪,让她到你那里暂避一阵。等我安顿好了,再来带她去盘丝岭。”